“博士生與導師”：要契約精神 不要山頭主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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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士生和導師究竟是什么關系?近日，這一話題因一起自殺事件再被聚焦。

西安交大博士生楊寶德疑似跳河溺亡，他的女友吳靜成了斗士，貼出了男友和導師的聊天記錄截圖，直指導師要為男友之死負責。截圖顯示，楊寶德導師周某經(jīng)常要求其為她拎包送水，給她買飯，陪她吃飯、逛超市……楊寶德成了為導師打雜拎包的“苦力”。

20日，西安交大公布事件處理結(jié)果，取消了楊寶德導師周某的研究生招生資格。

“在美國，任何一張截圖都足以使老師丟掉飯碗，甚至去蹲監(jiān)獄。”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教授楊榮貴直言，學生來學校是來學習的，他要做的，只是和課程與學位相關的論文工作。

在國內(nèi)，師生互動的關系很微妙也很復雜。但能確定的一點是，導師很重要。

“你讀博生涯的成功與否，跟導師有八成以上的關系。”國內(nèi)某一流高校理工科博士畢業(yè)生鄒陽(化名)說。“導師能決定你的前途。”北京語言大學文科博士生楊晶(化名)表示。

在學術圈內(nèi)，這是“常識”。

投到哪個導師門下，就被貼上了標簽

對博士生來說，選好導師、投入師門的那一刻，就開始進入學術圈的原始積累。

老師所在的“派系”，所占的“山頭”，所擁有的資源……這些對初入學術之路的博士生來說，至關重要。導師的學術視野和科研審美，直接決定了學生能否在博士期間迅速找到自己的科研方向，明確科研目標。

“我就是瞎選了一個導師，當時啥都不懂。”孫兵(化名)從外校考入中科院數(shù)學與系統(tǒng)工程研究所讀博士，在一大堆研究員中選中了他的導師。但這導師能力如何、人品怎樣，他一概不知。一切就像撞大運，總結(jié)起來，孫兵覺得自己選導師的運氣中等。“人家讓你按時畢業(yè)了，這運氣還不好嗎?”

但運氣真正好的，是那些選中了“大牛”的學生。“我現(xiàn)在明白了，要選導師，就得選在業(yè)界只手遮天的，在院里地位高的，其他都是虛的。”老師資源多，學生就能跟著沾光。“這老師說話有分量，他說一句話就能幫學生把事辦成。”孫兵舉例說，院內(nèi)某“大牛”導師的學生，“水平還不如我”，順利赴國外跟著業(yè)界大佬念博士后。

“學術圈是要混資源的。你導師能拿到多少項目，分給你多少課題，幫不幫你發(fā)文章，甚至給不給你找工作……一個好的導師，比什么211、985之類的平臺都重要。”楊晶說，博士生和導師確實有人身依附關系，進了哪個導師的門下，你就被貼上了他所在“山頭”的標簽。

和導師不對盤?忍著!

成彤(化名)跟的就是“大牛”導師。他也就讀于中科院系統(tǒng)，所學專業(yè)偏向工程。導師牛，項目也就多。剛跟著導師時，成彤幾乎成了空中飛人，每個月要飛一萬多公里，去做導師在各地的項目。

從各種意義上來說，他都是位好導師——項目多，給學生發(fā)錢大方，在學術圈和業(yè)界人脈寬廣。“他對我們，就像父親對孩子一樣。”

然而，博士還沒讀到一半，成彤的導師就不幸去世。主心骨的驟然離去，對整個團隊來說，都是極大的打擊。

之后團隊的副研究員接棒帶隊，團隊的工作重心也隨著這位副研的喜好轉(zhuǎn)變到了成彤并不感興趣的方向。“我偏好工程，他喜歡科學，不是很合。但我想著，還是要把學位拿到，就得去做這位小老板想做的東西。”

孫兵和成彤都很清楚，作為博士生，一方面要探索自己的研究領域，另一方面，也要幫老師干活，幫助完成老師的科研任務。

有時是和導師合作，但有時也是為了哄導師“明知不可為而為之”。

導師也有不靠譜的時候。孫兵回憶，導師經(jīng)常要他幫忙計算一些“從理論上推就是錯誤”的東西，而且態(tài)度強硬。每次計算都相當費時，但孫兵不得不乖乖領命去算。他也抗議過，但無效，導師說，你先去算，算不出來再說。“一算就是半天時間。”

要畢業(yè)的那一年更是“水深火熱”。導師臨時加碼，要求孫兵的畢業(yè)論文寫出新東西，不能僅僅做之前研究工作的總結(jié)。但除了寫畢業(yè)論文，孫兵依然要幫老師畫圖、算題、跑程序。孫兵每天早上8點起，工作到凌晨一兩點，中午也無法休息。

生活還要繼續(xù)。最后，孫兵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，并將其中一部分寫入了畢業(yè)論文。導師又說，此內(nèi)容和畢業(yè)論文主題關系不大，應刪掉，但又問他要了原始數(shù)據(jù)。“這不是明擺著要竊取我的勞動成果嗎?我能有什么辦法啊，他說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孫兵最常說的話，就是“我又能怎么樣”。導師握著你的畢業(yè)證，你最好聽話。換導師?所里已明確說了，為了所內(nèi)和諧，最好別換。而且，你一走，意味著這個老師浪費了一個博士名額，不夠仁義。

“A老師如果收了B的學生，就是得罪了B。”鄒陽說，“沒有哪個老師愿意為了學生得罪同事。”

至于抗爭，要到畢業(yè)之后。畢業(yè)后，導師給孫兵發(fā)過信息，讓他有空時回趟學校，討論下孫兵畢業(yè)論文發(fā)表事宜。

孫兵沒有回復。

“培養(yǎng)委員會”或可形成權(quán)力制衡

楊寶德自殺事件持續(xù)發(fā)酵后，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常江發(fā)了一條微博，指出此事的確應該給所有高校研究生導師敲響警鐘。

“中國傳統(tǒng)下的師生關系私人化成色太重，契約精神不足，發(fā)展到某個極端，完全有可能釀成悲劇。傳統(tǒng)中不好的東西需要一點一點肅清。導師和研究生的關系首要是學術生產(chǎn)體系中的契約關系，這一點必須成為雙方的共識。”常江說。

但師生互動的分寸感確實不好把握。“老師和學生的關系，不單純是學術上的關系，它還有點像長輩和后輩的關系。”楊晶坦言，身邊也有導師為學生介紹對象，還有學生帶著導師去看病的，“感情處得好的話，這些都沒什么。”

成彤就覺得，幫忙跑腿拿拿快遞，幫忙去財務處報銷，都很正常。“導師參加飯局要喝酒，我開車接送他，不應該嗎?”

但某位不愿具名的老師坦言，深究起來，導師權(quán)力過大，形成派系山頭，使喚學生干私事，都是“學術腐敗”。“不應利用你對學生的指導關系，讓他做任何學術之外的事情。就算你給學生發(fā)補助也不行。”

如何減輕學生對導師的依賴?暨南大學地下水與地球科學研究院副院長姜仕軍曾在美國求學，他非常欣賞美國的“培養(yǎng)委員會”制度。委員會有5個人，這5個人一旦確定輕易不能變動。“他們都比較了解學生做的東西。這樣一來，即使導師有意為難學生，其他4個人也能做出自己的獨立判斷。”有了委員會，導師不再“一言堂”，學生能得到更為多元化的指導。

也有教授提出，在博士生招生中不該以導師名義招生，而是以專業(yè)招生，取消“人身隸屬式”的管理方法。

姜仕軍坦言，這有點困難。一般來說，僧多粥少，一名老師可能兩到三年才有一個博士生名額。若按專業(yè)招生，可能會出現(xiàn)“搶學生”的亂象。

楊榮貴的建議則是，加強第三方監(jiān)管，給學生提供申訴渠道。在其所在高校，一旦老師行為越矩，學生可以向系、學院研究生管理委員會匯報，學校會對導師進行嚴格處理。

而這一切，對孫兵來說，成了與己無關的事情。吐槽了老師，他覺得挺爽。

“沒關系，你把導師名字寫出來都沒事。”孫兵提高了音量，“我都畢業(yè)了，還怕什么?”拿到畢業(yè)證的那一刻，他就決定和導師一別兩寬，不再聯(lián)系。